黃大米的新書《可以強悍也可以示弱》涵蓋人生多種面向，其中最讓我有感的，是她在洪仲清臨床心理師的直播中提到與父親間的複雜情感。
都說女兒是爸爸上輩子的情人，那為什麼大米跟父親之間的情感會複雜呢？書裡開頭用四個字精簡剖析：重男輕女。
被傳統文化綑綁的女人們
初上國中時，母親跟我說：「家裡的經濟只能栽培一個人讀書，那人就是妳哥。」母親不說，我也知道唯一人選是兄長，除了母親傳統重男輕女的觀念外，兄長的確比我會唸書。
我的好成續，是汲汲營營、努力不懈的，並不是像個書呆子只會讀書，就是學習態度上是循規蹈矩的，晚飯後除了寫作業，接著就是進行課後複習及課前預習的流程，這樣的習慣讓我總能駕輕就熟的應對考試，取得還可以的成績。
婆媳妯娌間的較勁
母親常對我說：「妳哥若有妳一半用功，我就等他光耀門楣了。」
什麼是光耀門楣呢？
就是可以讓母親在婆家拿出來說嘴的，可以讓她在妯娌之間的暗潮洶湧中領航前行的事蹟。
當時的背景，母親要得婆家疼，一是娘家有錢，她沒有。二是是丈夫得志，她若有，就不用對著乖乖讀書的女兒說那段話了。最後能依靠的，就是兒子的成器。
至於女兒…，表現太好反而會被譏諷：「未來要嫁人，還不是賠錢貨一個。」
伯母沒讀過書、不識字。母親車禍那年，伯母來家裡幫忙照料我們，中午她都會打開電視，跟著電視節目的「每日一字」學字。缺少了系統化的教學，伯母識字能力著實有限。不識字加上娘家無援的條件下，伯母是認命的，不爭不搶的盡著相夫教子的本分。
二個嬸嬸的娘家家境不錯，自打嫁過門，待遇就是相對來的禮遇。更重要的是，她們各生了二個兒子，沒有女兒，無論兒子爭氣與否，在爺奶眼裡，至少沒有賠錢貨在傷本。
40 多年前的某個春節前夕，家家戶戶要辦年貨、要大掃除，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，我呱呱墜地來報到了，人手馬上少了很會幹體力活的母親，還得瓜分人力幫忙照料產婦，偏偏生下來的還是個賠錢貨。
我聽母親說，寒冬月子中的她，得負責洗娘兒倆的衣物，奶奶只負責洗父親與哥哥的衣服。一整個月子，她沒吃到半口雞肉，只有二餐鴨湯，鴨子性寒，一般來說是月子婦忌食的。
母女間的相愛相殺
賠錢貨的我讓母親在婆家的處境，更顯人微言輕，對我也總有一股說不上來的怨懟，特別是我超級難帶養，睡覺一定要人抱著，一放下就醒、就哭，常吵得一整個宅院的人不得安寧。後來母親把我擠靠在角落的被褥中，佯裝成被抱著的感覺，才能安穩的睡著。
我打趣的跟母親說：「您一定是很沒安全感，才會讓我一出生就是沒安全感的。」
母親對我，是既愛又恨的情緒。 30 多歲時的某個母親節晚上，大夥兒剛吃完慶賀蛋糕，母親對著正收拾一桌髒亂的我脫口說出：「我真後悔沒在妳出生時把妳掐死。」
我不明其所以然，淡淡的回應：「我若知您今晚會對我這樣說，我也希望出生那時被您掐死來得乾脆。」
至今，家中無人知曉母親當晚為何會說出那句話。
無論與母親間的情感如何複雜，在她最後的人生，守在病塌前的我終與她和解。
她說：「我不是不疼妳，是沒能力疼妳，我一婦道人家，無力維護女兒，因為女兒是賠錢貨。」
我跟母親說：「您是個好母親，我沒丟下您，是您把我教得好，其他人也沒有不要您，只是他們各有家庭、比較忙罷了。只要我一吭聲說需要人幫把手，大家都會出現，您的四個孩子雖不是大富大貴之人，但都是孝順有責任感的。」
努力不成為賠錢貨
既然母親只能栽培一個人讀書，那我只能靠自己。其實母親還是會支付學費的，她的言下之意，是讓我別抱有升學的念頭。
不讀書的我還能做什麼呢？
我看著只有國小畢業的母親，白天外出去餐館洗碗，下午的休息時間及晚上，一邊看瓊瑤八點檔，一邊做著手工。每晚，她都要喝上一小杯的保力達。
「不喝不行，沒體力，也全身痠痛；喝了還會好睡點。」母親這麼說。
我不想步上母親的後塵，靠著勞力辛苦工作，得喝那臭臭的保力達來增強體力。特別母親總說我是投錯胎，生來就嬌貴的很，我怎能淪落成為市井小婦呢？
「我必須讓母親願意同意我繼續讀書」我跟自己這麼說。
那麼能怎麼做呢？
我直覺想到的就是不能讓自己成為賠錢貨，讀書是花錢的事，那麼我得要會賺錢。國中生能怎麼賺錢呢？除了獎學金，我想到了投稿。
惺惺相惜的女子不易
國文老師叫郭怡足，她在自我介紹時說，她是家裡的第五個女兒，所以被取名為怡足，可以踢走的意思。這段自我介紹我印象深刻，我想她一定能理解身為賠錢貨女兒想賺錢的心意。
郭老師說，那麼就從課堂上的作文開始練習吧，把作文寫好就拿去投稿，一面學習，一面有機會增加收入！
每次作文課的題目，都是課堂上才會知道。後來她會在作文課下課前，先公佈次週的作文課題目。每週二的第三堂的長時間下課，我都會去找郭老師報到，她會利用下課時間指導我上週寫的作文，修改潤飾後就去投稿。如此歷時近一個學期，奠下寫作穩定的基礎。
重男輕女傳統觀念下的女子不易，也唯有女子才能感同身受。郭老師能得栽培成為一位教師，也是師太的遠見，讓學識涵養可以成為郭老師的立足籌碼。
結語
大米在《可以強悍也可以示弱》書裡提到「不被愛是禮物」，對此我也頗有共鳴。
我並不覺得自己是不被母親疼愛的，如果她的婆家沒有重男輕女的觀念，我相信她願意給我的資源與助力會更強大。只是她沒能讓自己有立場讓她悍衛她的教養觀，於是我懂得，無論身旁有無助力，都要努力讓自己變得強大。
上週六的一場線上讀書會活動，流程中是讓參與者看一張圖，待參與者回答後，講師說：「你第一眼看見的表示是你最在乎的」，我雖第一眼就看見圖裡的黑狗，卻立馬被一旁招牌上的千元大鈔吸住了注意力。
讀友傳訊說：「闆娘在乎錢，我聽到笑了，我怎麼沒有看到錢。」 那錢，的確是不顯眼，但它就是吸引住了我的目光。
是的，我在乎錢，因為那是我洗去賠錢貨污名的最有利武器。更重要的是，在這過程中錢並不是必有的成果，擁有思考力與覺察力，讓自己變得獨立強大，是最棒的碩果。